本文是2019秋季学期《金庸小说研究》课程的期末作业,是细读金庸《连城诀》的报告。在作品的整体结构上,通过与《安德的游戏》的对比,希望能够展现不同的人物性格、社会环境如何影响主角同悲剧命运的抗争;从读者的角度,这些不同又如何影响我们对这命运悲剧的审美。在典型情节“万震山砌墙”上,通过与《黑猫》的对比,讨论这一情节的相似与不同,展现金庸先生与爱伦·坡不同的创作目标和艺术理念。
概述
《连城诀》(1)是金庸先生小说中我最喜欢的一部,也是让我读起来最难受的一部。我读它花费的时间和这篇小说的篇幅非常不匹配,也正是由于主人公狄云的命运之坎坷让人不忍卒读。金庸先生在这部小说中极尽描写人性之恶,连亲如师徒、父子、兄弟也相互提防和算计,所有人使尽计谋和心机,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说看清了阴谋和算计。
《安德的游戏》(及续作《死者的代言人》、《安德的影子》)是奥森·斯科特·卡德的中篇军事科幻小说系列。作品以人族和虫族的战争为背景,男孩安德鲁·维京(即安德)是为反攻虫族而被计划出生的孩子,他在战斗学校孤独地受训、成长,最终于不知情中以牺牲全部舰队为代价亲手消灭了未曾主动出击的虫族余部,却在战后偶然得知虫族可以沟通,并且无意再次侵略。它曾获科幻小说的两项大奖:星云奖和雨果奖;但同时又因其暴力元素及其主张而受到批评。文学评论家约翰·凯塞尔认为“安德杀退了所有敌人,却保持了道德上的纯洁:没有任何事情是他的错。”(2)(3)这种批评的声音意在强调不能将杀人者无辜化,认为安德就是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阿道夫·希特勒。(4)本文无意从这个角度看待这部作品,在第2节中,我将把它单纯看作主角安德和他的悲剧命运斗争的历程,以此视角和《连城诀》中狄云的斗争做比较。
《黑猫》是埃德加·爱伦·坡的一篇短篇小说。叙事者在怒火中虐杀了家中的黑猫,后又在盛怒中劈死了他的妻子,藏尸墙中,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最终在他内心潜藏的负罪感的驱使下崩溃,暴露了自己的罪行。常有分析认为《连城诀》中万震山砌墙藏尸是致敬《黑猫》。本文第3节将讨论二者在藏尸情节前后在情节设计、气氛渲染及主旨思想等方面的异同。
三篇著作都不短,复述其情节不是本文应该做的。由于本文旨在探讨金庸先生的《连城诀》,我假设读者对连城诀的情节已经了解。其余将要参与对比的两篇作品,我已在上文概述了有关片段的情节概要。此外,由于分析以细读为基础,我将摘取部分关键句作分析之用。
题名“铅灰色的命运”,是我个人对《连城诀》的一个粗略概括。铅,是一种沉重的金属,又有着随时间积累沉淀的慢性毒性。我理解的铅灰色是一种沉重压抑的颜色,正反映着狄云、戚芳、丁典等人的悲剧命运。这些被命运扼住咽喉的人,他的人生是铅灰色的:沉重、压抑,如同中了慢性剧毒,生命逐渐凋零,完全看不见希望。
狄云:一个朴拙的战士同命运的抗争
如果用两个字概括狄云的经历,我看最合适的应该是“悲惨”,其次的就是“窝囊”。狄云,正如师妹戚芳给他取的外号“空心菜”,是一个耿直朴拙的老实人;如果不客气一点说,可能就是不太聪明。这种人物形象的选取,使故事平添了一份压抑与悲惨。另外需要注意的,就是狄云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并不是作为一个英雄或者侠的形象出现的,人们对他并没有期望,人们根本不关注他。
很难说这种性格是否是金庸先生刻意选取的。从后记看,既然“《连城诀》是在这件真事上发展出来的,纪念在我幼小时对我很亲切的一个老人”(1),那狄云的性格就很有可能是参照了和生老人的性格。但是从书的原名《素心剑》以及全书的主旨来看,这种人物设计又很可能是金庸先生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要刻画一个胸无城府、待人以诚的少年如何遭遇这铅灰色的命运,历尽坎坷,最终复归平淡。不过不管怎么说,从艺术效果上看,主人公的这种朴拙的形象为全书的艺术表达增色不少。
我在这里想要与之对比的,是一个聪慧近妖的少年,安德。从《安德的游戏》中的描绘来看,他无疑是一个天才。他在三岁的时候就从姐姐那里学会了算术。他处处表现出过人的聪慧和成熟。他像哥哥彼得那样果决、好胜,又像姐姐华伦蒂那样善良、有共情心。然而,他的人生的开端是军方的规划,成长又是在战斗学校,处于教官的控制之下,最终又在不知情时牺牲了全部舰队,还灭绝了事实上再无恶意的虫族。他的人生同样身不由己,历尽艰辛,承受着身心的双重折磨。此外,从出生开始,他就寄托着众人的期盼,是天生的“主角”。尽管安德的人物形象和狄云可谓截然相反,但这两个故事有着相似的艺术感染力。
由于《安德的游戏》并不是本文的主要分析目标,这里的描述是过分简化了的。安德、华伦蒂、彼得三人都是具有复杂个性的圆形人物。事实上,他们三人应当被考虑成是互文的关系,是同一个人性的三个侧面,或者用书中的原话:“你们(彼得、华伦蒂)是硬币两面的头像,我(安德)是金属。”“或许只是出于嫉妒,我们才认为彼此是有区别的。”
对于狄云来说,他的生命历程就是被欺骗、被利用、被陷害、被误解的历程。先是被师傅欺骗学了“躺尸剑法”,又被师伯言达平利用挑起戚长发和万震山的猜忌和争斗,其后被万圭陷害入狱,被师妹戚芳误解为采花大盗,在狱中被丁典误会是歹人,被水笙误解为“淫僧”,被花铁干进一步诬陷……以至于他自己竟这样想:“我这一生给人冤枉,还算少了?人家心理对我怎么想法,那管得了这许多?”在水笙消除了误会,为他辩白的时候,“他眼中忽然涌出了泪水,心中轻轻地道:‘她说我是正人君子,她说我是挺好的正人君子!’”(1)
我们当然可以说,正是由于狄云的迟钝,他才平白多受了很多冤屈。但是,“只有千日作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每个人都不可能敏锐地察觉所有的阴谋,读者作为全知视角,自然洞悉很多谋划,但是局中之人,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比狄云更机敏呢?另外,狄云的迟钝和木讷,也正是他的纯真和善良,一个良善的社会不需要活在其中的人有多警惕,正是书中这种人人阴险狡诈、相互利用、相互算计的社会中,才使良善之人处处碰壁,也才使那种纯真美好的品性显得越发可贵。
总结起来,狄云的悲惨命运可以归结到那个人人相互倾轧的社会。正是通过对狄云这个老实人悲惨命运的刻画,才更凸显了作者对丑恶人性的批判,才显得作者对人性阴暗面的揭发倍加有力。
与之相对应的,安德承受的沉重命运却不好直接归结于人性的阴暗。安德最善于共情和理解,他的痛苦也根源于此:“在我理解了敌人的想法的同时,理解到足以让我打败对方的那一刻,我同时也喜欢上了它们。……然后,在我喜欢上它们的那一刻,……我(却)必须毁灭它们,我不能让它们再伤害我。我一遍又一遍碾碎它们,直到它们不复存在。”他被强迫独自面对那些对手,因而弱势、孤立无援的他被迫采取了过度的暴力手段:他失手杀死了两个“大孩子”,这是让他无法承受的良心的折磨。安德长于智慧,他的痛苦也根源于此:教官针对他的优异表现,一再制定针对他的规则,使他在一次一次抗争中终于身心俱疲,险些精神崩溃。安德勇于反抗,毫不惧怕斗争,他的痛苦也根源于此:在安德在连日的模拟训练中终于难以承受,精神濒临崩溃时,他终于决定不管不顾“利用规则的漏洞来作弊”,最终却发现模拟训练其实就是真正的战争,他一举牺牲了全部人族舰队,并灭绝了再无歹意的虫族。
安德的每一次抗争,迎来的都是那沉重而充满恶意的命运的嘲弄,挣扎只会让他在命运的蛛网中越陷越深。这是另一种深刻的绝望,是真正聪明的人看到自己的全部挣扎都加速了自己的窒息,无数条前路都通向同一个深渊。
我从《安德的游戏》中读出的最大的无奈和沉重就是,安德理解了所有人,包括那些伤害他的人,因此,他和所有人和解了。但是他唯独不能和自己和解,唯独不原谅自己的错误,因此永远陷于内心的自我折磨。有人说,正确的错误最难改正;我想借过来说,正义的伤害最难指摘。所有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行自己心中的善,最终的结果,就是善念的汪洋大海中溺死了一个男孩。
两部作品的结尾也承接了两种不同的思考。
在《连城诀》中,狄云在看尽了所谓“正派人士”抢夺连城宝藏最终毒发身亡的荒唐之后,终于脱开沉重压抑的命运,隐居雪谷,复归平淡。金庸先生通过“空心菜”的比喻,《素心剑》的原书名,一直都在暗示着人应该摒弃如戚长发、万震山之流的黑暗丑恶的人性,回归朴素。甚至最后连城诀的文字,“向之(佛像)虔诚膜拜,通灵祝告,如来赐福,往生极乐”也在暗指这一点。一方面,若是他们不利欲熏心,真的“虔诚膜拜,通灵祝告”,也不至于劈砍佛像争夺财宝,全部当场惨死;另一方面,也可以理解成大家争抢的连城宝藏原来就是“往生极乐”,表现出金庸先生的佛家主张,即财富终究是一场空,内心的宁静才是真正的连城宝藏。
《安德的游戏》则看似一个关于人生意义的嘲讽。命运的折磨最终并不在于过程的痛苦,而在于结果的无意义。人类和虫族的斗争最终被证明没有意义,只是因为双方未能及时沟通,就最终导致了人类舰队全员牺牲,虫族彻底覆灭。整个谋划的最终目标失去意义,其中的所有挣扎和牺牲也就自然失去意义。一切斗争失去那宏大的意义之后就只剩罪恶,也正因此安德才更加受到良心永远的折磨。不过,他因理解而痛苦,又因理解而解脱,通过成为“死者的代言人”,为虫族著书,代替虫族表达它们未能表达的一切,他终于和自己达成部分的和解,找回了人生的意义。
严格来说,安德能够和自己和解的重要前提之一,是按照虫母的提示找到了虫族的最后一枚虫卵,并为它寻找到了适宜的栖息地,挽救了虫族,使之得以再次繁衍生息。为了讨论方便这里不展开详述。不过,归结起来,他能做到这一点,也是因为他能理解虫母的信息,因此说他因理解而解脱也无可厚非。
尽管两部作品是这样的不同,但最终还能发现一个值得注意的共同点:两个主角都是因自己的特质而承受了苦难的命运,却最终还要诉诸这一特质来获得解脱。一个完美的回环,大抵若此。
万震山砌墙:一窥人性的黑暗与疯狂
万震山梦中砌墙的情节无疑是《连城诀》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几个情节之一,我初读的时候就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埃德加·爱伦·坡的《黑猫》(5)。如果仅从表象考察这两则故事,很容易误以为其共同点只有“杀人后将尸体砌进墙中”;而事实上二人在藏尸后的表现尽管迥然不同,却可以理解成是面临着同样一种大恐怖。
在本节中,所有《黑猫》的文本将使用我自己的中文翻译,并在脚注中附英文原文。这是考虑到中文语境下为了阅读的连贯性应该使用中文文本;但爱伦·坡常常使用很多独特的表达方式,大量使用长句和倒装句,其中文译文难以体现其原汁原味的语言特色;此外,出于严谨考虑,应该附上原文以供参考。
在《黑猫》中,叙事者在走下地窖时差点被猫绊倒,连日积累的怒气彻底爆发,想用一把斧子劈死那只猫;在盛怒之下,最终劈死了试图阻拦他的妻子。他将妻子的尸体砌在墙里之后,“得胜似的环视四周,自语道:‘这样一来,总算没白费了一番功夫。’”1当晚,“猫整夜都没有再出现,这是它来到这房子之后我睡的第一个安稳觉;是的,即便灵魂背负着杀人的重担!”2尽管几番搜查无果后叙事者声称“我未来的幸福有了保障”3,在妻子死后的第四天,警察再度搜查时,又称“我一点也不慌张”4,“浑身的肌肉都放松着;心跳平缓,如同无辜者安眠”5。这是一种危若累卵的“冷静”,在外界的强大压力下勉力维持着,事实上内部却是处于崩溃的边缘,在穷途末路上徒劳地自我安慰;这可能也是在坡的小说中多次出现的一个模式(在《泄密的心》(6)中亦突出展现了这一模式):在极致乃至病态的兴奋和高潮中,往往孕育着人物的崩溃和疯狂。
果然,在警察准备离去的时候,“我急不可耐地想说上一两个字,好宣示我的大获全胜,也好让他们倍加相信我的清白”6;随即,叙事者开始语无伦次,“我想要轻松地说些什么,可出口时却不知所云”7。这其实是心理防线崩溃的迹象。最终,在警察带来的外部压力泄掉之后,内心的压力将他冲垮,正如在《泄密的心》中一样,谋杀者近乎歇斯底里地主动暴露了自己的罪行:他用棍子敲打着藏尸的砖墙,墙中的一声猫叫将他彻底揭发。
在《连城诀》中,藏尸后万震山当场的表现限于叙事视角我们不得而知,首次了解到“砌墙”之事是在戚芳夜访万震山时。书中写道,“万震山……似是将许多砖块安放堆叠一般,但月光下看得明白,地板上显是空无一物。……不错,他果真是在砌墙!满脸笑容的在砌墙!……但见万震山将拆下来的‘砖块’都砌入了‘墙洞’,跟着便刷起‘石灰’来。直到‘功夫’做得妥妥贴贴,这才脸露微笑,上床安睡。”(1)这一段描写中,两个“笑”让人心中发寒。表面上看,“笑”是一种满足和自得,这和《黑猫》中的故作镇定实际上异曲同工,其内在是一种极大的不安:假如万震山真的毫无心理负担,他也就不会在藏尸后数年一直在梦中砌墙。一个人,只要良心未泯,他就很难把自己的罪行轻轻放过,所谓放松和自得无非是自欺欺人,想要麻痹自己罢了。
尽管情节和气氛颇有相似之处,但为服务于两位作家各自的创作目的,两段情节也存在一些比较根本的不同。
爱伦·坡向来是以诗化的语言刻画恐怖与疯狂,他的作品也往往重视审美的艺术性,充满了浪漫的夸张意象。《黑猫》中,猫被取名为普鲁托(Pluto),是罗马神话中的下界之神,即通称的“冥王”。(7)坡在文中展现了他一贯的对酒的厌恶,将叙事者的疯狂归结于酒精:一旦饮酒,黑猫就变成了象征黑暗、隐秘、冰冷的冥王,诱使人在疯狂中走向毁灭。为了作者的艺术性追求,叙事者的发狂充满着诡秘可怖的意味,整个故事情节的展开可以说完全是为叙事者最终崩溃时的“死之美”做铺垫。他虐杀第一只黑猫是出于无名的怒火,憎恨第二只黑猫又是出于无端的恐惧,最终劈死自己的妻子更是非理性的结果。这种情节设置使小说充满着爱伦·坡式的大恐怖,在渲染气氛方面可谓无出其右。
这里的Pluto在英文中也有冥王星的意思(冥王星也是以同一个下界之神的名字命名),但考虑到小说发表时冥王星尚未发现,可以排除作者用猫的名字暗指这颗天体的可能。
金庸先生的文本仅仅是《连城诀》整体故事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自然也是为全书揭露人性黑暗的主题服务。正因如此,万震山所做之恶全是清醒的决定,并且还不止一次(万震山要用“对付戚长发的老法子”对付吴坎)。这使得文本上缺少了一些爱伦·坡式的不可名状的恐怖,而多了一些具体的对人性之恶的心寒与憎恶。不过从这一角度说,万震山这样故意犯下罪行,毫无悔改之心,但在夜里梦中仍不能逃脱良心的谴责,这比《黑猫》要更进一步,暗合了中国传统的“善恶终有报”的朴素价值观。
有趣的是,尽管金庸先生描写万震山砌墙常常被理解成是致敬爱伦·坡,但似乎这种藏尸方法又非爱伦·坡原创,他在小说中借叙事者之口说道:“我决定将它砌在地窖的墙里——正如史料记载的,那些中世纪的僧侣们也是如此将殉道者砌入墙中。”8我想,这既可以理解成是作者实际的灵感来源,也可以理解为是作品中增加叙事真实性的技法。至于这砌墙最初的历史发端,就留给“有‘历史癖和考据癖’的胡适之先生的门人们”另作考据了。
参考文献
- 金庸. 连城诀 [M]. 文化艺术出版社, 1998.
- KESSEL J. Creating the Innocent Killer: Ender’s Game, Intention, and Morality[J]. FOUNDATION-DAGENHAM-, SCIENCE FICTION FOUNDATION, 2004, 90: 81.
- Creating the Innocent Killer: Ender’s Game, Intention, and Morality [EB/OL].
- Ender’s Game [EB/OL].
- The Black Cat by Edga Allan Poe [EB/OL].
- The Tell-Tale Heart by Edga Allan Poe [EB/OL].
- The Black Cat (Short Story) [EB/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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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为“I looked around triumphantly, and said to myself — ‘Here at least, then, my labor has not been in va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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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为“It did not make its appearance during the night — and thus for one night at least, since its introduction into the house, I soundly and tranquilly slept; aye, slept even with the burden of murder upon my sou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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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为“I looked upon my future felicity as secur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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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为“I felt no embarrassment whatever.”直译似应译作“我丝毫不尴尬”,此处考虑上下文,认为“embarrassment”应该理解成“局促、惶恐、慌张”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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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为“I quivered not in a muscle. My heart beat calmly as that of one who slumbers in innocenc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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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为“I burned to say if but one word, by way of triumph, and to render doubly sure their assurance of my guiltlessnes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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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为“In the rabid desire to say something easily, I scarcely knew what I uttered at al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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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为“I determined to wall it up in the cellar — as the monks of the middle ages are recorded to have walled up their victims.” ↩